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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疫情擴散…深圳實行封閉管理 快遞小哥被迫露宿街頭

深圳封村導致有家歸不得,快遞小哥被迫露宿街頭,在微涼的深夜席地而睡。(圖/翻攝網路,下同)

深圳全市社區、城中村和產業園區從本周一起實行封閉式管理,一些快遞小哥即使有官方出具的出入證明文件,也被迫有家歸不得,只能露宿街頭。微信朋友圈16日流傳一篇文章〈疫情之夜,那些無家可歸的深圳騎手〉,描繪快遞小哥在疫情之下為生活拼搏的現狀,但文章隨後被網路管理員封殺,全網下架,目前只剩海外中文網站還有備份。

深圳封村導致有家歸不得,快遞小哥被迫露宿街頭,在微涼的深夜席地而睡。

文章寫道,深圳寶安區白石廈村15日晚間升級了防疫措施,改為「只准進、不准出」,進村意味著要封禁到本月21日,快遞小哥如果沒有工作,家中經濟立即斷炊。住在城中村的外賣騎手聚集在村口,不知所措。

無家可歸的騎手們只能露宿街頭:有的騎手卸下了外賣箱,用電動車做了簡單的屏風,在路邊鋪上塑膠袋或者瓦愣紙箱席地而睡;有的躺在公園的露天長凳、廣場石階上,裹上薄外套或者自帶的被子休息,有的甚至睡在公廁母嬰室的單人沙發上。

深圳封村導致有家歸不得,快遞小哥被迫露宿街頭,在微涼的深夜席地而睡。

文章稱,其中一位騎手林哥心情格外焦急,他的妻兒仍在白石廈村中,但他今夜不能進村,因為進村意味著沒法工作賺錢。有的騎手甚至自嘲說:「如果感染病毒了,平台每天能補助500元人民幣,算是賺了。」

深圳封村導致有家歸不得,快遞小哥被迫露宿街頭,在微涼的深夜席地而睡。
深圳封村導致有家歸不得,有的快遞小哥躺在母嬰洗手間的沙發上休息,湊合著過一晚。

原文如下。〈疫情之夜,那些無家可歸的深圳騎手〉

前些天,朋友圈刷屏一位外賣小哥在深圳衛健委公號文章的留言,他寫道,雖然疫情期間無接觸配送無需上樓方便了騎手們,但他覺得「不希望方便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很多人被這位外賣小哥樸素的正義感所打動,但真實生活可能會將他的期望反轉,呈現出的情形可能是「我們的方便正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昨晚,我在九點駕車途經寶安區白石廈村一帶,看到一群騎手聚集在村口,但看陣勢並非送餐,後下車向騎手們打聽。瞭解到,原來是村子在今晚升級了防疫措施,改為:「只准進、不准出」。

這些勞累一天的騎手們原本想著能在夜裡收工,早早回城中村的出租屋休息,哪曉得如今政策「突變」,擺在他們面前只剩兩種選擇:要麼進村睡覺;要麼留在外面,明天才能繼續穩工。

當然,大多數騎手沒能立馬作出決定,他們選擇在門口僵著,有幾個健談之人則與把手入口的看守磨嘴皮子,但無濟於事。

我攀談上的樸樸騎手林哥,心情格外煩躁,他妻兒仍在村子中,但他今夜不能進村,進村意味著要封禁到21號,也意味著這段時間沒法搞錢。

接著,林哥拿出了三張A4紙並向我抱怨,它們分別是:《生活必需品保供企業證明》(深圳市商務局2022年3月13日出具)、《深圳市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生活物資保障企業從業人員工作證明》(深圳市樸樸科技網絡科技有限公司2022年3月14日出具)、《工作證明》(深圳市樸樸科技網絡科技有限公司2022年3月14日出具)。

這些文件無非說明,林哥所在的樸樸公司為生活必需品市場供應保障的重點企業,林哥為樸樸正式員工,他需要出入的小區、街道不僅是工作所需,也是保障深圳市物資供應、基本民生所需。

林哥本以為憑借這些「通關文牒」可保證他在疫情期間正常上工,但沒想到它卻在回家的村口時變成了「單程票」。

同樣,令我不解的是,深圳市多地區疫情防控指揮部發文指出,需要外賣騎手來送餐、送糧油米麵肉菜來保障市民基本生活,但為何在今晚卻讓住在白石廈村的騎手「只准進、不准出」?

莫非這些政策的制定者家裡的菜都是親自出門買的?

當然,白石廈村並非特例。我在前一天聯繫了在南山區的騎手兄弟阿鄭,他早就被封在了南山村,他朝我抱怨說,早知道車停村外,直接翻牆出來開幹了。另外,有其他騎手兄弟告訴我,在南山被封的村子還有灣廈村、丁頭村、南園村、向南東村。

不熟悉深圳的朋友可能聽到這些村名沒有感覺,我可以換個說法:住在這些村子裡的騎手,他們的配送服務輻射著蛇口地區、粵海街道的人,前者是深圳Old Money聚集地,後者被譽為「中國最牛街道」,騰訊、大疆、華為、中興等企業註冊於此。

我看著村口左右為難的林哥,只能寬慰他幾句,突然想知道南山區那些「無法回家」的騎手兄弟今夜如何度過,便開著車往南山方向駛去。

之所以叫他們騎手兄弟,是因在去年夏天我在南山做過一個月外賣騎手,品嘗過職業其中滋味。我猜他們中不少有拒絕回村的人,今夜定會露宿街頭。

對他們而言,賺不到錢比感染Omicron更悲慘,他們中甚至有人開玩笑地說:如果感染病毒了,平台每天能補助500,算是賺了。

我想在今晚盡可能地找到他們。最先,我去了蛇口的海上世界,但沒能找到一人。此前,有騎手會在深夜出現在明華輪看得見的地方。有時候,他們在藝術中心的女媧像底座的長椅上休息,但那裡已拉起了警戒線。

我立馬改變策略,在濱海大道以南巡遊,如果凌晨12點的街邊停著外賣電動車,他們大概率就在不遠處。我在創業路旁發現線索,接著在南山書城一帶發現了三個騎手兄弟。

你可以看到,他們三人都不願意將自己的臉暴露在黑夜裡。

我瞭解他們,把餐從A點送到B點賺到每筆配送費,光明磊落地掙錢,沒有人願意看起來像個流浪漢。他們當中勤快者能在南山片區月收入過萬,當他們無法回到城中村,又想省掉一晚房費時,只能靠遮臉來保持最後的體面。

昨晚,深圳夜裡氣溫22℃,南山書城的街心公園涼風陣陣,騎手兄弟裹緊了變出來的被褥、毛毯,他們在這個夜晚打起鼾聲,絲毫不在意呼吸間會吸入了被嚴防死守著的病毒。

在他們睡著的不遠處是一排電動車換電箱,我在那裡遇到了正在「換電」的張哥,他也住在城中村裡,今晚回不去了,但他趁著這會還有精神再送幾單,他告訴我海岸城一帶也有些騎手睡在那邊。

當前往海岸城後,在一樓水池的平台上看到了兩個騎手兄弟,他們卸下了外賣箱,用車做了簡單的圍擋,掩面而睡。所幸,他們身旁的後海大道,安靜得只聽見風吟,兩側大樓也暗淡不少。

我順著後海大道,開往南油文化廣場,過去曾在那二樓平台專設騎手核酸檢測點,那地人少、寬敞、有牆避風,沒准有些騎手在那裡度過今晚。

當我到達那個地方時,確實發現有一人躺在台階上,可能是聽到了我的步伐,他立馬驚坐起身,我立即向他道歉並表明並無惡意,隨即,聊了起來。

劉哥,52歲,湖北人,早年在深圳做保安,今年春節後返深做起了美團眾包騎手,家住附近的灣廈村,封村後已三天未回家。

他跟我說,現在做外賣搞不贏年輕人了,年輕人輕鬆過萬,他說年輕人的腦子像是有計算器一樣,知道怎麼搶單和規劃路線,他則每天維持在一兩百之間的低收入水平。

我問他怎麼跑得如此慘淡,他說一是路線不熟,二是同時最多接兩單。

心想難怪如此,那些能月入過萬的騎手兄弟,哪個不是在午高峰同時拿著十幾單,他們讓深圳特區的交通法規徹底見鬼,以命相搏才能賺到這個辛苦錢。

我勸劉哥換個方向,換「達達快送」平台送些超市的東西,時效不那麼急,道路安全有保障。當然,代價是經常需要拿上糧油米麵這樣的重物爬樓,想到這我又把話咽下去了。

分別之際,我提議給他拍張照片,但他立馬戴上了口罩表示抗拒,他代表的是美團公司,不能破壞公司形象。我想拆穿他的把戲,美團壓根與他沒有半毛錢的雇傭關係,但他的職業素養讓我覺得應該此刻閉嘴。

最後,我還是隔著很遠拍了他的身影,但至少遵照了他的意願,讓人無法辨別不出他衣服的顏色。

即便在夜裡三點,還有騎手在街上穿梭,我想起了剛加入外賣騎手時,隊長帶我們開會的南山文體中心。當我從南海大道向北駛入前往時,看到了個兄弟躺在路邊玩著手機。我試著送給他幾瓶水、紅牛飲料,他再三謝絕,稱自己箱子裡備著。

自尊心強的他第二個夜晚在街邊度過,他玩著王者榮耀打發時間,他僅僅需要側目一下,他就能看見不遠處這款遊戲廠商的大樓,閃著Tencent(騰訊公司)字樣的大Logo。

我在南山文體中心一無所獲,反倒又遇兩輛急救車閃燈經過,早已心無波瀾。最終,兜兜轉轉我將車停在了學府路,順著南海大道再向南走,這段路沿途發現了若干騎手老哥。

同樣,他們也不將自己的面目示人,電動車和折疊雨傘是他們的盾牌,在這個難得的寂靜之夜守衛他們夢鄉。

我在南山巡遊至凌晨四點後感到身心疲憊,又在回家路上經過白石廈村口,還有幾位騎手在門口和守夜的保安磨嘴皮子,但仍無濟於事。

有好事騎手老哥聽聞我想找露宿街頭的騎手,建議讓我去附近的萬福廣場看看,剛剛在村口散場的老哥很多都在那過夜。

我後又在萬福廣場遇到了兩個小兄弟,我問他們:白天你們給被封閉的人送餐,到了晚上反倒有家不能回,心裡有怨氣嗎?

其中,一個00後湖南老弟回答道,沒有什麼好生氣的,畢竟掙錢要緊,人家的規定,我倆有什麼辦法?

老弟的回答令我五味雜陳,我感嘆他20歲不到出來打拼,吃苦耐勞。但又覺著他已經被錘得很老了,老到沒能對「人家的規定」,有半點怨言。而正是這他媽的「人家的規定」,正將他拒家門之外。

我正想怎麼跟他講「為權利而鬥爭」,但小兄弟接過話鋒,說道:「掙到錢才能挺起腰桿。」我沒有做任何反駁,如果這個信念能一直指引著他,也沒准終有出人頭地之日。我倆在互加微信後,告別。

當我從廣場公廁直抒尿意出來時,發現洗手盆旁的母嬰室的門縫緊閉,感覺事有蹊蹺,便拉開了門。原來裡面一位「黃袍加身」的老哥正睡得香甜,一掃心中陰霾,但願他夢中有柔軟被子和清新空氣。

回去的廣深高速如同冥界般幽暗,在這座城市隱蔽角落裡到底藏著多少有家不能回的騎手呢?我無法得知。但經過今晚,我可以確信的事情有:他們會在陽光展露時最先醒來、多數人不覺著昨夜悲慘、以及照常上線接單。

即便沒有掩面,你們也很少有人記住他們的臉。當他們用勤快手腳建立無數連接,不覺著是你們口中的城市英雄。要知道,他們每日像陀螺一樣不停旋轉,為的絕不是要被這座城市所依附,求的只是不被這座城市無情甩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