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智庫學者示警：美日「台灣地位未定論」背離歷史承諾　將加劇兩岸衝突

美國在台協會（AIT）今年9月曾強調二戰相關文件未決定台灣的最終政治地位；日本首相高市早苗11月初又發表「台灣有事論」，引發北京強烈不滿。對此，美國智庫學者示警，美國與日本以「台灣地位未定」與模糊的「一個中國」政策回應台海局勢，實際上與其自身歷史承諾並不一致。從二戰後文件、冷戰初期立場到美日與北京的建交過程，2國都曾默認台灣屬於中國。如今在安全與戰略考量下逐步偏離，卻未正面釐清台灣主權問題，反而加劇兩岸緊張，也削弱長期和平與穩定的外交空間。

美國智庫「芝加哥全球事務委員會」（Chicago Council on Global Affairs）非常駐資深研究員保羅海爾（Paul Heer），以「為何台灣地位不能再保持『未定』狀態」（Why Taiwan’s Status Can’t Stay “Undetermined”）為題，在美國國際關係雜誌《國家利益》（ The National Interest）上撰文指出，近來高市早苗公開表示，若中國對台灣動武，可能構成「存亡危機事態」，此言一出，立即引發北京強烈反彈，也再度將1個長期被刻意模糊的核心問題推上檯面：台灣在國際法與戰後秩序中的地位，究竟應如何理解。

北京要求高市撤回言論，並重申台灣問題屬中國內政，不容外國干涉。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隨後在與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的對話中，明確指出「台灣回歸中國是戰後國際秩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試圖以歷史文件與戰後安排，為北京的立場奠定正當性。

保羅海爾分析，北京的論述並非空穴來風。台灣在17世紀納入中國的帝國體系，卻長期處於邊陲狀態，直至1887年才正式成為省分。不久，台灣在1895年甲午戰爭後被日本併吞並殖民。日本統治期間，清帝國瓦解，中華民國（Republic of China, ROC）於1912年成立，隨後又陷入國共內戰。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美國與中華民國結盟對抗日本。1943年的《開羅宣言》（Cairo Declaration）與1945年的《波茨坦公告》（Potsdam Declaration）明確指出，台灣等被日本奪取的中國領土，戰後應歸還中華民國。這正是北京主張台灣「回歸中國」為戰後秩序一部分的「核心歷史依據」。

然而，戰後局勢急轉直下。中國共產黨於1949年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PRC），國民黨政府撤退至台灣。雖然日本放棄對台灣的主權，中華民國也代表盟軍接受日本投降，但台灣主權從未被正式移交。1950年韓戰爆發後，美國總統杜魯門（Harry Truman）提出台灣地位必須等待太平洋安全的恢復、與日本的和平協議，或交由聯合國考量，這一說法成為「台灣地位未定論」的起點。

不過這套「未定論」始終缺乏明確的終點。對日《舊金山和約》（San Francisco Peace Treaty）雖確認日本放棄對台灣的主權，但同樣未將主權正式移交給中華民國或其他任何實體，主因在於中國內戰尚未解決，且各國仍在摸索如何處理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這2個相互競逐的中國政府。有趣的是，條約簽署國（其中並未包括任何1個中國政權）未能對台灣主權作出歸屬，其動機既來自對蔣介石的不信任，也來自不願透過將台灣交給中華人民共和國，來削弱蔣介石的統治。

如此一來，只剩下杜魯門所提的「交由聯合國考量」。聯合國在1971年通過的第2758號決議（United Nations General Assembly Resolution 2758），題為《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合國的合法權利》（Restoration of the Lawful Rights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in the United Nations），意即將中華民國逐出聯合國，並將席位移交給中華人民共和國。

北京方面堅稱這構成聯合國承認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因此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但該決議並未包含此類聲明或裁決。另一方面，儘管部分人士寄望聯合國未來依民族自決原則介入，但在北京擁有安理會否決權、多數聯合國會員支持「一個中國原則」（即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代表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而台灣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的現實下，這條道路前景十分渺茫。

因此保羅海爾認為，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美國與日本的立場顯得特別矛盾。儘管美國與日本都拒絕北京的「一個中國原則」，並在名義上主張台灣地位「未定」，但這與其歷史立場並不一致。

日本1972年與北京建交時，曾「理解並尊重」台灣是中國一部分的立場。1973年，日本外務省高級官員更明確指出：「根據《開羅宣言》和《波茨坦公告》，將台灣歸還中國完全符合歷史事實以及1952年《舊金山和約》，因此日本不反對台灣成為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的一部分，也絕不會支持台灣獨立。」這位官員還補充，1972年《日中建交公報》中的措辭，「旨在反映此種立場」。然而，如今的東京卻僅模糊重申舊有的聲明，來回應北京的質疑。

美國的歷史同樣曖昧。1945年至1950年間，華盛頓並未否認台灣屬於中國。1950年1月，杜魯門甚至引用了《開羅宣言》和《波茨坦公告》，將台灣納入「中國領土」的範疇。即便美國國務院在韓戰後提出「未定論」，內部評估仍普遍將台灣視為中國領土。前總統尼克森（Richard Nixon）在1972年訪華時，更私下向周恩來表明，「中國只有1個，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美國將不再主張台灣地位未定。儘管公開文件措辭較為保留，北京顯然仍記得這段歷史。

保羅海爾強調，這就是近期高市早苗發表「台灣有事論」所引發的爭議核心。若美日出兵阻止台灣被納入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將在某種程度上違反美日先前不挑戰「台灣是中國一部分」這一概念的承諾。

儘管華盛頓部分人士似乎認為，一旦中國動武，這些承諾即宣告失效，但保羅海爾點出，這種看法建立在1個錯誤的前提上，即北京在建交過程中曾承諾要和平解決台灣問題。而事實是，北京僅承諾「致力於」和平解決，卻從未承諾放棄使用武力。

總體而言，美日過度聚焦於中國攻台的可能性，反而遮蔽了自身逐步背離「一個中國」政策的路線，也忽略了台北逐步走向事實上的「一中一台」（台獨）的現實。而在北京看來，美國與日本正透過「台灣地位未定論」，反映其對台灣長期與中國分離的潛在偏好。

川普政府近日公布的新版《國家安全戰略》（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或許已隱約反映了這一趨勢。該文件首次未提及「一個中國」政策，轉而提到「我們長期以來的宣示性政策」，卻未加以定義，並首次將台灣描述為戰略樞紐，而這點從未是美國「一個中國」政策的基礎。

對此，保羅海爾分析，美國與日本最終都無法無限期迴避1個根本問題：在不以中國是否動武為前提下，台灣的主權立場究竟是什麼。僅以模糊的「一個中國」政策與「地位未定」作為遮掩，來過度強調中國攻台的威脅，既無助於緩和兩岸緊張，也無法為台灣提供長期安全與和平。

他感嘆，雖然外界完全可以理解台灣人民對自決的渴望，但台灣無法比中國、美國或日本更輕易地擺脫歷史的束縛。繼續固守「台灣地位未定論」，在其歷史論證如此薄弱的情況下，幾乎不可能為這座島嶼的命運帶來任何解方。

保羅海爾文末也建議華盛頓與東京，應正視其「一個中國」政策內在的兩難，以及自身的歷史責任，並推動1條「不僅限於軍事嚇阻」的外交路徑。若華盛頓、北京、台北與東京之間的對話，最終無法釐清台灣的地位，那麼大國政治或軍事力量終將替台灣決定主權歸屬。